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二章 擡棺大理寺

關燈
第二章 擡棺大理寺

穆辛九從屋裏換好衣服出來,看到沈玠在門邊和一個衙役在講話。那個衙役神情慌張,手中提著一盞官燈,那盞燈的燈火明滅,看起來快要滅掉的樣子。

“哥哥,出什麽事了?”

穆辛九的出現把二人的視線拉了過去。那個衙役明顯不敢再多說,只悄悄說了一句“小的在門外等大人”就跑下臺階去了外面等候。

沈玠看起來還好,只是眉頭緊皺,不便吐露的為難神色。

穆辛九猜測他是遇上了棘手的案子,不能對家眷談及公事,當官的就是規矩多,沈玠又是老實人,估計也因為性格秉直以前得罪過不少人,看來以後得好好教教他“真正的”為官之道。

穆辛九開口,當一回善解人意的妹妹:“哥哥是不是要出去辦案,你出去吧,我一個人在家能行。”

沈玠面露難色:“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我又不是小孩子,能照顧好自己。趕緊去換官服吧,莫讓別人等急了。”穆辛九推搡他進屋去換衣服,自己走到院門口。

在外面等候的衙役聽到有人走出來的聲音,回頭一看,是個唇紅齒白的少女,長相和寺丞大人有七分相,眉眼秀麗,尚值青春,然而那一雙眼睛在忽明忽暗的燈火之下卻幽黑冰冷,氣勢壓人,竟無法令人直視。

衙役感覺到一股陰森的涼意竄上後頸,手中的官燈發出爆破的聲響,把他驚醒了,再一擡頭,臺階上的少女面帶無辜親切的微笑,睜著好奇的大眼睛問他:“這麽晚了,不知哥哥要去哪裏辦公差,要幾時回來,萬一整夜不歸,我就不給他留門了。”

衙役點頭哈腰,解釋道:“回姑娘,案子急迫,薛武侯正在等寺丞大人,今晚怕是回不來了。”

薛武侯?

聽到這個名字,穆辛九微微一笑,臉上的疑惑減了不少。

那名衙役自知失言,也不敢再多說話。這時,換好官服的沈玠從裏頭走出來,再三叮囑穆辛九夜裏註意安全,不用給他留門,坐上衙門來的轎子便行色匆匆離開了。

夜裏,一抹嬌小的身影翻出院墻,悄無聲息地潛入了黑暗的夜色之中。

***

沈玠趕到武侯府時,落轎處已經停了一頂京兆府的轎子。

接著他被匆匆請進內院,一路上都有侯府的侍衛五步十步把守,當他看到內院一處建築被大火燒成廢墟時,他仍是吃了一驚。

許多人都端著水盆幫忙撲火,旁邊的空地上擺放著兩具燒焦的屍首,從未燒完的穿著打扮可以辨別出是丫鬟。沈玠盯著地上那兩具屍體,繞了兩圈,侯府裏的侍衛下人看到他一身官服也不敢阻攔。

滾滾黑煙從燒壞的建築最深處冒出來,火勢已經撲滅得差不多了。

近處一個亭臺裏,薛武侯看到了沈玠這個不速之客,火速往這邊過來,後面跟著他的是京兆府尹端陽,這兩人是親家,半年前武侯世子和府尹之女聯姻,也是京中的一段姻緣佳話。

說起來,沈玠也是那時候剛從黃州被調回京城,沾了上司大理寺卿司徒鑒的一點光到武侯府來喝過喜酒。

這是他第二次來到武侯府,想不到是因為命案。

“卑職大理寺丞沈玠見過武侯和府尹大人。”

“你是何人?”

薛瑞堂堂武侯,自然不認識一個區區六品的大理寺丞,旁邊的府尹端陽小聲提醒他沈玠的身份,這令薛瑞的臉色微妙變化,瞇起一雙銳利的眼睛,向沈玠施壓:“本侯未曾聽聞今夜有大理寺的人要過來。”

沈玠掏出一塊腰牌遞過去,據實回答:“有人拿著武侯府的腰牌去大理寺報案,故卑職過來瞧一瞧。如此看來,府中確實發生了案子,依在下看……”

薛瑞粗暴地打斷了他:“這是本侯的家事,不過是發生了一場小小的火災,死了兩個下人。這點小事就不用勞煩大理寺興師動眾,來人,把沈寺丞請出去。”

兩個架刀侍衛一左一右圍上去,明面上是“請”,實際上是要趕人。

“住手!是我叫他過來的。”

這時,從不遠處的廢墟裏沖過來一個身形高大的青年男子,擡起腳把兩個侍衛踢翻在地,只見他一身矜貴華服弄得臟兮兮,臉上也是狼狽的很,出場的氣勢卻是十分奪人。此人正是武侯府的世子薛名揚。

沈玠看了看地上踹翻的兩個侯府侍衛大叫吃痛,稍稍往後挪了一步,皺緊眉頭,仿佛那兩腳是踢在他自己身上。

薛名揚看清來人,驚奇道:“怎麽是你,我叫人找的是大理寺少卿譚半山?”

沈玠垂眼,聲音平靜道:“少卿大人今日病急不能前來,所以讓在下替他過來了。”

“也行,反正都是大理寺的人。”薛名揚用力地拍拍沈玠的肩膀,將矛頭直指一旁的京兆尹,“京中出了任何命案,大理寺都有權過問。既然京兆府不敢管,我就讓敢管的來管。”

一旁的京兆府尹面色變得十分難看。

薛武侯勃然大怒:“胡鬧!名揚你這是什麽意思?”

薛名揚像一頭發怒的豹子被激起:“我什麽意思?我無非就是想要查明真相,半夜水榭無緣無故失火,燒光了都沒人去營救,采青現在還被埋在廢墟裏生死未蔔,這明顯就是有人蓄意謀害。若是她出了事,我定要追究到底!”

薛瑞被薛名揚周身熊熊燃起的忿恨震住,頓然失聲。

這時,京兆府尹突然開口:“既然世子執意要查,就讓他查。不過此事涉及武侯府的家事,這麽晚了,大理寺那邊恐怕不能立案,此事就讓京兆府去辦。”

兩道厲害的目光壓在沈玠的頭頂,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府尹還不止大他一級,沈玠只好點頭。

薛名揚正欲爭辯,廢墟那邊傳來了喊話:“世子,發現趙夫人了!”

所有人將視線落在從廢墟裏被擡出的焦屍上。

只見那具焦屍早已面目全非,一只閃閃發光的金步搖從焦屍的頭上滑下來,墜落到地上,發出叮咚清脆的響聲,如一片金色的羽翼悄無聲息地被深淵吞噬了光芒,了無生氣。

“采青,是我的錯,我沒能保護好你……”

薛名揚抱住屍體,仰天發出悲慟的嘶吼,震撼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頭頂的月色朦朧,烏雲遮住了夜的光芒。

沈玠一邊走,聽到背後男人撕心裂肺的哭聲。那種絕望徹骨的哭吼聲聽得他冷汗直冒,不由得加快腳步,想要趕緊離開這裏回家看一眼妹妹。

在庭園出口處,沈玠遇到了一個神情悲傷的女子望著遠處的廢墟,仿佛魂也被一並勾走了。

深更半夜,穆辛九循著記憶找到了自己生前一個的別苑。

這個別苑就在平津坊最深處,幾乎很少有人知道那個低調簡單的院落是策天司長使穆辛九最寶貴的財富。在這裏,她度過了一生中最平靜快樂的前半生,她和爹爹、師兄曾住在這裏。

後來,身為策天司長使的父親出了事,一切都變得物是人非。

門外再沒有人為她留一盞燈。

穆辛九被這個荒唐的想法逗笑了,這裏都荒廢十幾年了,自然不會有人居住。

她在門口躊躇了片刻,發現外面的鎖有近期被打開過的痕跡,並無積塵。從周圍的環境來看,包括院墻上被打理得井然有序的爬山虎和修剪齊整的枝條,證明屋子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被人精心看管,好像一直有人在裏面居住。

唯獨從外面上了一把鎖……莫非房子被別人買走了?

穆辛九心系著埋在地下的那些東西,也不管有沒有人住在裏面,翻墻進院,如一只輕盈的野貓落在院子的墻角裏。

她憑借著微弱的月光看清了院子裏的事物,仍是令她大吃一驚。

這個院子裏面十分的嶄新幹凈,像是有人日日在打掃,垂下來的葡萄藤順著竹籬笆攀爬生長,生機盎然。石桌上的棋局下了一半,仿佛下棋的人剛剛離開一會兒。廳裏的桌子板凳纖塵不染,還擺著一本尚未讀完的書籍,倒扣在案上。

整個院子透露出一股詭異的和諧,就好像院子的主人有事離家幾日,還會回來住似的。而且這裏面的擺設幾乎與她生前見過的一模一樣,莫非真的見鬼了。

穆辛九覺得好笑,自己就是鬼,難道還會怕鬼不成?

她從陰影裏走出來,在院子裏環顧一圈,看見了一棵枇杷樹下種著的幾株朱紅色佛槿,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這幾株花竟然還活得好好的。

穆辛九從土裏面挖出來一個小盒子,她輕輕拍去盒子上的泥土,然後把土埋好,再把花種上。正準備走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了什麽,走過去踩了幾腳,幹脆把花踩死,當成是野貓野狗黃鼠狼之類搞的破壞,以免引起懷疑。

回去後,穆辛九發現沈玠竟然提前回來了,此刻正坐在椅子上等她。而她,恰恰就從墻上跳下來,二人大眼瞪小眼,一時之間不知道誰該先開口。

“你去哪裏了?”

“我去找你了。”

兩人異口同聲。

沈玠一臉嚴肅地朝她走來,“半夜爬墻,獨自溜出家門,阿吟,你的膽子越來越大了。前幾日你剛跟顧太傅的女兒打架,病才剛好又出去闖禍。京城有宵禁,被夜巡的京城巡衛抓到不是小事一樁。你究竟出去做什麽了?”

沈玠生氣的樣子還挺唬人,穆辛九躲到柱子後面:“我就是在家呆著無聊,出去溜達消消食罷了……”

“阿吟,不要撒謊,我要聽實話。”

“我說的就是實話,你愛信不信。”

穆辛九瑟縮了一下脖子準備溜進自己房間,卻沒想到沈玠只是過來問她有沒有摔疼,還拿自己的衣袖擦拭穆辛九手心的塵土,“阿吟長大了,也開始有自己的秘密了。”

穆辛九從沈玠的話裏聽出了一半心疼,一半遺憾。

年輕人低垂的眉眼因背後的燈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暈,澄清的眼睛明明是在微笑,卻比哭還難過。穆辛九忽然想起了一位故人,也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不知道那位故人現在過得好不好。

穆辛九清了清嗓子,道:“案子辦完了嗎,這麽早就回來了?”

沈玠搖搖頭,沒有多說。

穆辛九繼續追問:“哥哥是不是碰到難辦的案子了,給我講講,說不定我還能幫你出出主意。”

沈玠忽然想起以前的事,眉間的遺憾減了不少,“你還是沒變,依舊對我查案子感興趣,在黃州那幾年我帶你隨身走動,出入查案,尚且念你年幼跟我在一起總能看住你。然而這裏是京城,有些事終究不方便讓你參與進去,免得生出事端。”

“能有什麽事端,我以後再也不跟那誰誰誰打架了,我就跟著你。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這樣你總放心了吧。趕緊跟我講講碰上什麽案子了。”穆辛九撒起嬌來連她自己都能起一身雞皮疙瘩。

沈玠耐不住她的軟磨硬泡,把發生在武侯府裏的事情經過跟她講了一遍。穆辛九聽完後,當場罵人:“這個譚半山,分明就是自己不想得罪任何一方,把你推出去當箭靶子,真不是個東西。”

罵完後,發現沈玠正皺緊眉頭看著她,“阿吟,不準說臟話。或許譚大人今日正好有事,所以才讓我代勞前去。”

穆辛九被沈玠的天真打敗。她抹了抹鼻頭,說道:“好,就算是這樣。你在現場察看過兩具丫鬟的屍體,發現了其中的一些蹊蹺,難道就讓京兆府接手這個案子,大理寺不管了嗎?”

沈玠道:“我只是初步推斷,具體情況要等驗屍過後才能做出判斷。”

穆辛九摸著下巴點點頭,眼前突然一亮:“譚半山就是仵作出身,在京兆府的時候做過不少漂亮的驗屍推斷,找他去做這件事剛好合適。這樣一來,大理寺就能名正言順參與辦案,你也可以去解開那些蹊蹺之處,一舉兩得。”

沈玠神情恍然,疑惑地看向她:“阿吟怎麽知道譚大人是仵作出身,還在京兆府當過差?”

糟了,說漏嘴了。

穆辛九眨了眨眼睛,表情甚是無辜:“剛才你告訴我的。”

沈玠懷疑道:“我說過嗎?”

“當然說過!”穆辛九斬釘截鐵地說道,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哈欠連天,“好困啊,我要回屋睡覺了。”

***

武侯府失火發生命案的消息很快在京城裏傳得沸沸揚揚。

原本只是死了一個姬妾和兩名丫鬟,正值酷夏天氣炎熱,走水也是見慣不慣的事,根本不值得鬧得滿城風雨。然而傳言裏竟然傳出了有關謀殺的指向,三人成虎,危言聳聽,令武侯府一下子陷入了異常尷尬的境地。

任是薛武侯想要如何鎮壓消息,也束手無策。他讓京兆府接手此案,就是希望早點了結案子,等風波速速平息,不過事與願違,出來跟他作對的偏偏是自己的親兒子,武侯世子薛名揚點名要大理寺少卿譚半山驗屍。

原本對外宣稱失火是一場意外,驗屍不就更加驗證了謀殺的可能性,武侯府的面子還往哪裏擱?薛武侯當然不幹,薛名揚卻是鐵了心要給自己的姬妾做主,甚至叫人把趙夫人的屍首擡到了大理寺門口。

薛武侯聽到消息後險些氣暈過去,立即派人去大理寺把世子抓回來。

此時此刻,大理寺門外的動靜不是一般的大,薛名揚和前來抓他的侯府侍衛大打出手,抓人的抓人,搶屍首的搶屍首,簡直鬧得不可開交。

大理寺從來沒像這會兒這麽混亂過!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